土地于我,有的是捻熟,有的是亲切,在一段时间里,还几乎是生活的全部。一句“面朝黄土背朝天”,道尽的不只是农人、更是人类跟土地的关系。因为,在所有动物中,只有人类能够挺起腰杆,直直站立在脚下的土地上。也只有人类能够时不时俯下身子,去仔细端详脚下的土地,去临时改变一下土地的节奏,让它开出各色各样的花,结出各色各样的果。
我们,都是土地的子孙。
我曾经是个农人,我怀念那些日子。常常在安静下来时,一闭眼,就会看到我的那些土地,那些庄稼,还有那些它们结出的累累果实。
很久以前,我曾与家人一起承包过半个干涸已久的小池塘。当时池塘边是村里人倾倒垃圾的场所,塘底因此被填埋得很小了。有一年春天,我们在里面种了一片土豆。起垄地膜覆盖的双行,两垄间的沟就显得宽了一点。在土豆苗刚刚出土的时候,看到裸露着的沟内的土壤,觉得甚是可惜。于是在县城买了最好的茄子种子,育苗后栽植入沟里。
茄子幼苗生长缓慢,而土豆此时正是旺长期。很快,那些可怜的瘦巴巴的茄苗就被胖胖的土豆秧给掩埋了。我只好时不时地去“打压”土豆秧,“解救”弱者。
土豆收获后,垄上的土正好放下来培在茄株上。这时就惊喜地发现,每棵瘦瘦的茄株上都已经即将收获第一个茄子———它叫门茄。
我实在小瞧了这些“填空”的小东西。
门茄摘去后,它们一发而不可收拾。对茄,四门斗,八面风,满天星……茄子滚雪球一样越结越多,那一棵棵小苗也同时疯长至齐胸高,俨然一片密密的小树林了。
于是,那一年,我被迫学会了使用杆秤。从麦收完一直到霜降,我蹲遍了附近村子里的每一个集市,只为卖我的那些茄子。
我将更多的心思花在大田里。当时大姜在乡村里开始不再套种在蒜地里而改为春种。因为没有了以往蒜苗的遮荫,强烈光照使得大姜的幼苗总是生长得蜷缩不伸展,让人看起来颇不舒服。于是试行冬日封地前起好垄,在垄背一侧播种一行小麦。我是当年村子里第一个推行起垄种姜的人,不是跟别人学的,纯属自己的异想天开。当然,是土地教给我的。
大姜播种在小麦返青期,互不影响。出苗正是小麦扬花时。我清晰地记得小麦的花儿,一粒粒吊挂在清晨的麦穗上。我闻过阳光下麦花的清香,我看过无数次小麦的落花随浇地的水流飘荡远去。
多么美妙的时光。
小麦收割时只割麦穗,秸秆留下来给幼苗遮荫。
接下来的几年里,我快乐地看着这个自己创造出的“花样”被一些邻人模仿和学用。
在沙化严重的边角地块里种上山药,目睹了山药那细绳一样的蔓神奇的生长速度,和它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找寻、攀爬竹架的本领。那些从不被注意的米白的小山药花散发的香味,毫不逊色于兰桂之香。它常常让我流连在山药架中,忘却了劳累。更可爱的是,偶尔山药架上会藏有一个鸟窝。几乎没有见到过是什么鸟,只看到过那细草织起的窝和里面的小小的蛋。从此便有意避开那里,怕惊了它们,心里却因此常怀了一份窃喜。
田地的角落里,还种植过少有人认识的何首乌。这种有些神秘的植物与山药一样,花儿开得微小而隐蔽。可它结出的果子———准确地说是它的种子———却是那样有趣,恰似一个个黑褐色的土豆。褐色皮里的果肉是更黑的黑色。它们一个个沉甸甸地挂在细细的藤蔓上,隐藏在细碎的叶子间。这不同凡响的颜色让它有一种诡异的美丽。传说倒骑毛驴的张国老便是吃了它的块根成仙的。只是这样的神奇效果到我这里没有体现出一丝一毫,我从来没敢食用过。
还在地里种过一片真正的花,橙黄色的百合花。那是我从舅舅家里那棵大百合的叶腋间摘取的小芽珠培植出来的。芽珠种下后要荣枯三次后才会开花。我不记得经过了几年的芽珠和地下鳞茎的共同繁衍,才栽植出那一小片百合。它们年年给我奉献着美丽的色彩,还提供了许多可用来食用的大如小碗的鳞茎。直至现在,我老家的院子里,还到处是它们生生不息的身影。
还有一片豌豆花,就开在我那片不到盛果期就给粮食作物腾了地方的苹果树间。满地白色和浅紫的玲珑的花儿,在纤细弯曲的须丝的陪伴下,甜甜地笑着。胖胖的豌豆秧,稚嫩光滑的叶,都像孩童一般的纯净与新鲜。
鲜嫩的豌豆荚没有时间采摘。最后收获了百十多斤干豌豆。年底的时候,全都分给了亲朋好友,得到家中老人一句“不过日子”的评价。老人哪里会理解,我的收获,岂止是那些分享了的豌豆粒呢。
不过,老人说的也许有道理。我真的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农人。这不仅是指我如今离却了家乡的土地,更多的是我身上缺少父辈祖辈们对于土地的那份敬畏和热爱。我还发现,摸爬滚打在泥土里那么多年,苦过累过哭过笑过,留给我的,好像并没有多少有关收成的记忆。
也许,我从骨子里,就没有把它当成生存的根本。更多的时候,我把土地,当成了我的花圃,当成了一棵“芦苇”的思索,当成了,我一生的力量之源和记忆。
( 作者:腊 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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