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条路。春夏秋冬周而复始，我守着身下的土地过了很多年。

我诞生在平坦的田野上。这里原本没有正经的路，只有一条方便浇水的窄道，除此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如山高的秸秆堆了。那时候我待在漆黑的地底，作物从我的背脊上生长，水沿着我皮肤上的纹路流到四面八方。除了农忙时节，剩下的日子总是平静祥和，不免乏味无趣。

某天，一阵锄地的声音把我从酣睡中吵醒。睁开眼睛，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娴熟地挥舞着锄头，土块随着她的动作飞溅，然后落到脚边。起初我有些恼怒，怪这个无礼的姑娘打搅了我的好梦，但她突然自言自语起来。无聊的我好像突然找到了乐趣，便仔细听了听她说的话，原来她只是个思念父母的女儿。

一连多日，她准时来这里。白天拿着镰刀割掉窄道旁边的杂草，把它们垒得和秸秆堆一样高。她在我身上来回踱步，直到将松散的土壤踩实。晚上停下来歇息，站在田埂上眺望西边的月亮，默默地听着虫鸣和蛙叫。“这里应该有条能让我回家的路。”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说。年轻的姑娘嫁到了邻村，但她仍牵挂着对面村子里的亲人，所以就向往起一条便捷畅通的路，能回家的路。

一来二去，村民们都注意到了这个姑娘。有人好奇她去做什么，她便笑迎着：“我去开路嘞。”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勤快的姑娘。时间长了，有在大树下唠嗑的大娘们闲来无事就去凑凑热闹，顺带帮衬一把。有时还有贪玩的孩子过来做游戏，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早到晚萦绕在我耳边，这里变得热闹了。

萧瑟的秋风吹落了金黄的叶子，收获的季节悄悄来到了村子。正是农忙的时候，有不少年轻的村民进行劳作，手中的镰刀挥了又挥，金黄饱满的玉米粒洒遍了田野。因为窄道已经比之前宽敞得多，拖拉机进出方便，今年田里的庄稼早早就收完，赶在雨前晾晒。最后大伙一盘算，竟是比去年损失的要少得多。大家高兴起来，都夸姑娘有本事。

这事儿传到了县里。领导们也很赏识姑娘，说要帮她修条路。第二天一早，几个结实的壮汉把我从沃壤中剥离，用混凝土浇筑了我新的身躯。中午的太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，汉子们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。他们的汗水顺着环绕脖颈的汗巾滴落，洒在我身上随即渗入土地，瞬间蒸发。我也瞧见了那个姑娘，这次她放下了镰刀和锄头，在一旁张罗吆喝，时不时帮着汉子推车。姑娘欢喜得眯起了眼，脸上的酒窝也更深了。我看她比以往要吃力许多，却也比以往笑得都要好看。不久，我变成了一条真正的路。不只是她，嫁过来的女人都有了一条直通娘家的路。还有好多人靠我上学，靠我做上了生意，大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了。

一晃好多年过去，年轻的姑娘佝偻起了腰，拿起了拐杖。我知道人的寿命有限，不似路般长久。但当唢呐响起凄鸣，我还是心如刀割，身体像被蚂蚁啃噬，我慢慢陷入了沉睡。再次醒来，新的油亮的沥青填补了我身上的坑洼，我比之前还要宽阔、敞亮。我身边的田野变成了街道，还竖起了几座小楼。街上繁华热闹人来人往，我看见了许多年轻的姑娘，都不像她。我还是默默待在原地，为了让嫁人的姑娘回家，为了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。

我是一条路，还要守着身下的土地过好多好多年。

（作者：王琰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