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接上期）胶州名家冷印乾为张贞治“北海安丘张贞起元印”。自己的长子张在辛（十二岁）也开始随父学习篆刻、绘画。所有发生的这一切，他能不感慨万千吗？然而，他笔锋一转“至不可识”，对着自己年轻时风华正茂的画像，又感叹起容颜的无情变化，岁月的慢慢流逝，现如今到了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步了。继而又看着三个儿子长大成人，成长为齐鲁书画艺术“三杰”，尤其小儿子张在乙（三十四岁），在他古稀之年，也成为了岁贡，令他感到欣慰不已。最后一笔，既是叮嘱也是厚望，做人做事要有“战战粟粟”的敬畏，才能守住“渠丘文献世家”这来之不易的书香家业。

他在《画像自赞》中曰：“康熙甲戌，予年五十有八，江南徐子长育为予记颜，仅成面首匆匆别去，徐旋物故。辛卯四月，东武刘子珺补写衣冠，始为完人，自作八韵赞之，则五月二十五日也。七十五老人张贞识，煌煌前烈不绝如缕，陵谷密移独立榰柱。壮好远游，倾身结友，每顾厨之闻声，多定交于杵臼，时手一编。晦冥风雨遁迹淳于，自刻益苦，或居杞田以著书，或籍夏肆以考古，欲知园叟之平生，庶几于此其可睹。”此文载入张贞最后的一部文集《遗稿》中，由他的儿孙拾遗文稿编辑而成。这篇总结一生经历的文稿，连同那幅半身肖像，载入张贞著述小说《渠丘耳梦录》的扉页上。此画白描入手，勾勒出人物整体形象：一袭长衫布衣，头戴苇笠，长脸胡腮，眉宇间透露出笃定的眼神，虬髯飘洒在胸前，手捋胡须，沉静自若。在画像右上角隶书自题“张杞园先生小像”，另附有手书自作八韵诗一首，古朴典雅。这幅画像始于康熙三十三年，时隔十七年，最终在康熙五十年辛卯四月完成。张贞在文中记述这次记颜经过，五十八岁那年，他在一次扬州游历中，遇到了江南的徐长育为其画像，仓促间仅成一面，徐匆匆离开后，在返回途中发生了意外事故。这件事过去多年后，垂暮之年（75岁）的张贞，把这幅未完成的画像又拿了出来，请诸城的刘珺补画了衣冠。随后，自己即兴也作了一首应像八韵诗赞之。前面叙述了家世的荣耀和家道中落孤立无助的艰难，因为伯父、叔父、父亲相继去世，只剩下他一个九岁男童苦苦支撑着偌大的一个家庭，母子遭受内戚的欺凌，家产被外族觊觎侵吞。然而他没有向命运屈服，一直在不断学习奋斗，重新把家门振兴了起来。最后一句“庶几于此其可睹”为画像点睛之笔。大意是说，如果知道了我的家境和过往的一些所作所为，再去看这幅画像的颜面衣冠，或许可以读懂杞园老叟这个人了啊！可谓精妙之极。

挚友眼中的儒雅形象

这幅《张杞园先生小像》是康熙三十七年（1698）戊寅，由康熙朝著名宫廷画家禹之鼎（慎斋）所绘。他是江苏扬州人，二十年供奉内廷，白描得李公麟法，为康熙第一名。擅山水、人物、花鸟、走兽，尤精肖像，名重一时。这帧装潢精美的张贞全貌肖像图，纸本设色，以山石、松竹、水溪、流瀑为风物背景，以书童戏水玩耍为陪衬，再现了张贞远陟山林歇息时的情景。张贞依然头戴斗笠，着长袍，矍铄的目光，眺望着远方，萧然物外的行者形象扑面而来。在画像右侧题签下方署禹顺斋绘（慎）。左侧题曰：张杞园先生小像。先生近七十，白发满头出，老去尤能勤，著书无闲日。麤麤大布袍，秀骨也相称。抱膝向青天，悠悠多逸兴。我识杞园叟，长身比鹤癯。青山旧名士，白发老潜夫。城市看花入，溪亭载酒俱。襄阳习凿齿，此事近来无。戊寅春暮广陵禹止鼎。”款印：慎斋禹之鼎印。右下角还钤有两方鉴藏印:刘氏燕庭鉴赏、大定阴氏所藏。禹止鼎极尽赞美之语，跃然纸上。从落款可知，戊寅年春张贞到过扬州，那时张贞六十二岁，古时候的人过了六十岁，就可以称“近七十”。在这些溢美之词中，禹氏巧妙引用了东晋著名文士“襄阳习凿齿”的典故，一位怀揣古风之气的大雅高士，活灵活现地立在了人们的眼前。这是继《浮家泛宅图》以后，又一《山行远陟图》，可谓“双图”合璧之佳作。

这张标准的张杞园画像不知何人、何时绘制。画像中张贞傍依在文石边，一手扶石，一手背后，免冠没有戴斗笠，长袍束带，神情自若。这张文人全身立像构思谐和、精妙，张贞睿智的眼神中透着文人的坚定和自信，同时假借石质的属性烘托出他脱俗品格的一面。对这张画像张贞是比较满意的，因此后来才有了请好友题诗的雅事。安致远在《张杞园索题小影》题诗曰：“八尺髯张书满航，樵青大妇也风光”其仲子安箕也称：“杞园先生者，九皋鸣鹤，八尺髯张”。最近，发现了一本由叶衍兰、叶恭绰摹绘的《清代学者像传》，为清代学术史可贵资料，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。这本《像传》上也载有这张画像。个人分析，此像不一定由叶氏祖孙二人所绘，因为张贞所处年代较早，不可能见面，哪来的画像？可能有一种情况，他们对过去的画像资料进行编辑或临摹了部分像传而集成的画册。

此外，还有一张“画像”不是用画笔画出来的，而是用文笔塑造出来的。康熙四十一年，六十六岁的张贞游济南，在朱缃家宴席上得识蒲松龄，两人一见如故，乃订交而别。蒲松龄作《朱主政席中晤张杞园先生，依依援止，不觉日暮，归途放歌》曰：“先生卓荤绝世才，挥毫立洒烟云开。尤喜一庭三玉树，英英骥子皆龙媒。德星今日东方聚，斗南欲压眉山摧。高名日日喧吾耳，依稀百里闻风雷。华宴幸识紫芝面，琼树坐对融心怀。得登龙门展清啸，下视一切等浮埃。龙霄气爽惊四座，擘海金翅凌九垓。所恨抱璞悭一剖，明时遗弃空蒿莱。谈倾忽出明湖记，金石声发有馀哀。我亦头白叹沦落，心颜对此如死灰。久与魍魉相向语，如此肮脏世所猜。握手缠绵示肝膈，堕身云雾忘形骸。流连不觉日昏暮，雨馀滑滑泥满街。跌蹶几将成泥鲋，倒着接羅归去来。”此“画”原文稿，先是存在张贞后人张公制处，后捐献给山东省博物馆收藏。（下）

（作者：张志成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