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都可以，见几次面。清明是重要的一次，请回远在天堂的你。

此时，我和弟弟跪下来，墓地无比宁静。在风里燃烧的纸钱如一枚枚静谧的叶子，一再穿过我的衣袖和光阴的门。纸钱的烟尘，应能祛除病痛和贫穷，温暖人间的孤独，更是敬献给你的衣食现钞，为必须启程的奔赴备下盘缠。

膝下疯长的青草，用绿色擦拭我们脸上的眼泪。我知道，你也一定想我。你是在24年前的清明走的，那晚，你大口大口地喘息，不停地倒气，已经说不出话来，我给你擦拭眼角流出的泪水，你用倒气抵御窒息，坚持着、挣扎着，痛苦万分，直到二叔、三叔来到床前。我们三个孩子趴在你的身上，不停地呼喊：“爸爸、爸爸……”你的眼睛睁开了，但是失去光泽……你离去后，有泪皆成血，无泪不断肠，我紧紧抓住那只惨白的手，眼睁睁看着你的眸子失去光泽，哭不出声来。

外面小雨淋漓……

此时，我总觉得你还在我的身边。去年的清明刚过，你就开始侧耳倾听身旁的野花绽放的声音，掐指静静地计算着时序，你又收藏了一冬的叮咛送给我，我知道。

春风吹破清明，吹破满树梨花。弟弟手中的一盏酒，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，在我们的凝视里流入坟前的土地，空旷原野，枯草青青，我与你默默对视，任由一滴眼泪洒在你冰凉的手掌，悲情的气氛达到顶点，时光停留。故乡的河水流淌，滔滔东去。

七八岁时，老家的胡同特别幽静。夕阳西下，我和妈妈，还有在妈妈背上的弟弟，在胡同口翘首以盼，记不清有多少次，怏怏而回。偶尔能等到你回家，从你手中接过那只黑皮包，我总会欢呼雀跃，或许是一个白面馍馍，或许是一个月饼……每次，你总是很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给我和弟弟，大的那块给奶奶。当然，那带给我童年无限快乐的小人书，是我珍藏的回忆，想来依旧温暖。现在，去哪里找寻你的爱？

很多年，从未留意你说话时的眼神。你走后，我只能面对一堆黄土，拼尽所有气力，也无法找回你的微笑。今天，想在你的坟头上磕头，几株坟上的小草，在风中摇晃，一颗狗尾巴草，被风吹的特别招摇，我恍惚感觉这是从黄土之下伸出来的你的手，恍惚听见你喊我的乳名，我使劲睁开眼，侧耳听，除了呼呼的风声和被风吹散的纸钱，一无所有。

生前，您总是盼着我早日能有个宝宝，而今，你的外甥已经读研，而你却也在河边，去看我的爷爷和奶奶。

重回故乡时，我和爱人一块归来。院里的梧桐花开得正欢。我拾起落在地上的花儿，塞在嘴里，多想，吮出你栽树时留下的甜。叶子上垂下一根根细丝，每一根细丝上吊着一条灰色的虫子，在微风中悠闲地荡着秋千。现在，院落过了多少流年，虫儿已不再。

那晚的夜特别黑，我听见乌鸦一声一声地叫，我和妈妈一次次走出大门，终于看见你黑着脸回到家。那年，我去省城考美术，你看出来，我是多么想去那所学校上学呀！你攥着省吃俭用的500元钱，想请在省城的亲戚帮忙问问专业成绩，在火车上竟然被小偷割了包……我偷偷听到你和妈妈的对话。那晚，你一定无眠，我，却未真正体味。

每到周日，你骑着那辆大金鹿牌自行车，接在县城读书的我，一起回家。赶上下雨，本就弱小的你使劲蹬着车，伴着车链嘎吱嘎吱的声音，躬腰屈背逆风而行，我紧紧趴在你的背上，听见你呼哧呼哧的喘气声……后来，你查出肺癌，在病房里，吸着氧气，咕噜咕噜的吸氧声……多年以后，我依然听见，仿佛你就在我身边……

你走的前一天，肚子涨得非常大，吸着氧，呼吸非常沉重，我哭成个泪人……你看我难过，断断续续地说：“人生一世，草木一秋，不要难过。”你走时，面容安静，眼角却流着泪。

清明是绝美的时节，盛放在人间最美四月天。遥想当年的炊烟，炊烟里满载着温暖。如今炊烟飘散，变成细雨和泪眼。

（作者：张素兰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