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身体里细微的热度,在北风来临之前,让大山的线条柔软放松。在黑松林的边缘,点亮一盏盏明黄,桔黄,桔红的灯,从秋到冬,从早到晚,落光了叶子也不肯熄灭。生怕,一座山,在峰回路转中迷了途,找不到向阳处温暖的路。黑暗中,那是一串串闪亮的灯火,是一双双凝望的眼睛,渔火照亮,松涛涌动,大山就会船一样无声地行走,载着满山的石头,满山的果实,载着花开花落的四季。山的掌心,紧紧抓住的是,一捧用树根缠绕着,舍不得流失的泥土。
山的果实,大多具有药材的用途。比如山楂,柿子,核桃,杏仁,苦涩酸甜,皆可入药。它们是幸运的,把一枚鲜亮的果子,锁进中药店密密麻麻的抽屉里,把名字在处方里搭配,它们就可以找到很多童年的朋友,诉说山里的趣事。这些山里长大的孩子,都有石头般坚硬的外壳,有果仁般单纯的心。从山上下来的溪水,经过了一丛丛野丹参,一颗颗何首乌,一片片黄芪,一沟沟的桔梗,这水就是山泉,就是药汤。喝着溪水长大的果子,都有普度众生的心肠,都有救苦救难的慧根。一棵简单的柿子树,站得那么高大,站得那么苍老,也要一年一年,捧出自己赤红的心,用柔软的光泽,温暖着大山。雪落了,柿子却迟迟不肯落下。
树上的柿子越来越少,是一盏盏灯火耗尽了能量,渐次地熄灭,是一双双熬红的眼睛,慢慢地合拢。还记得春天里那些小巧洁白的花朵吗,还有夏天里那些青涩坚硬的果实,花朵和果子一律躲藏在硕大舒展的叶子底下,安静祥和。粗糙干裂的树皮是一条河艰难度日的上游,青青绿绿的叶子是下游一湾湾蓄水的池塘,它的躯干里,一定会有渠道,每天像挤奶一样,把珍贵的山泉,救命的药汤,一点一点向着天空的方向输送。一棵百年的树木,从里到外,居住着一个家族,有祖母父辈,有儿女子孙,老去的就在根部掩埋,年轻的就在树梢生育。从来不离不弃,比群居的动物,更像是一个血肉丰满的家庭。风雨雷电灼烧了它的茅庐,来年还会有崭新的绿,血脉不断,果实就不断。
看到一棵树的苍老,看到一树柿子的鲜亮,实际上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代人。也许是晚清的树根,民国的树皮,是去年的枝杈,当下的果实。溪水流过耳边,仿佛是树的血液在流动,静脉,动脉,左心房,右心房,周而复始地循环往复。这棵未经嫁接的柿子树,应该还是一百年前的红火,一百年前的姿态,为大山高举了一百年的灯火,吟唱了一百年的情歌,山却没有向前移动半步。树的努力,就是在枯枝的一侧再发出新枝,在果实的周围再结出果实,以年复一年的生长,以一代一代的积蓄,努力伸出手去,抚摸一下山的脸。今年不再生长,今年够不到他,也要把心脏大小的果子挂满枝头,红给他看。那些果实,在坚硬的表皮下,是一汪眼泪一般的酥软,可以抵御风雪,却经不住一只手的触碰。一碰,就会坠落,一碰,就会瘫软。那是一盏盏通着电的灯火,是一只手就能关闭的双眼。
夜深,一棵庞大的柿子树,就是一座古老的宅院。欢歌过后,酒宴过后,灯火依次熄灭,一个家族在野外睡去。还有一颗柿子,还有一盏灯火亮着,传来古筝和诗词的声音,在空谷的寂静中彻夜难眠。伸出手,想拍打那扇桔红的门,在山中借宿一晚。触摸到的却是坚硬干枯的树干,发出沉闷空洞的声音,如同深井里的回音。一颗柿子,从树上滑落,打在我的肩头,依然存有灯火的灼热。
(作者:张劲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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